《第五人格》八夜談（五）：白沙街報案記錄

作者

微博 / @扶他檸檬茶

伍茲探長抽掉了第六支煙。夜晚的值班室，地板上全是煙頭。

電話響了。助理警探接了起來。

“白沙警署?！?/p>

“救救我！我是貝克，在白沙孤兒院，救救——”

伍茲看見年輕人直接掛掉了電話。相同的電話此前收到過很多個，都是那個聲音細軟的小女孩。

助理曾經(jīng)去孤兒院問過院長，那名體型高大、長相猙獰的院長——助理不想惹麻煩，讓對方在回執(zhí)上簽了保證書就回來了。

“如果那個看上去好像卡西莫多的院長真的虐待孩子呢？”伍茲把冷掉的煙頭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吐掉，“走吧，我想活動活動身子。”

— —

孤兒院的院長對兩名警探的到來非常不耐煩。這個人的壞脾氣和丑陋是整個白沙街都知道的，一直有人傳說這個殘疾的毀容怪人用孩子做布丁，來治療自己的眼睛。

伍茲對傳聞沒興趣，他只是隨便走進幾個孩子的臥室，把他們拉起來檢查——沒有什么可怕的傷，就算有，也是小孩子之間玩鬧留下的小傷痕。

伍茲問他關(guān)于“貝克小姐”的事，院長幾乎暴跳如雷：“是她！又是她！”

“我能見見她嗎？”

“這個小混賬把另一個孩子綁成稻草人，還把稻草點燃了，現(xiàn)在在關(guān)禁閉！”他說，“不許、任何人、見她！”

伍茲有時候會想起妻子和女兒，她們死于一場教堂大火。

夜晚巡邏時，他會經(jīng)過火災后的廢墟，不知為何，這個地方似乎仍然保留著大火炙烤過之后的余溫。

那天，一個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的夜晚，伍茲獨自去夜巡。當他經(jīng)過廢墟時，一個孩子的人影朝他飛奔過來。

那是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，雖然裙子臟兮兮的近乎于棕色——她撲到伍茲身上：“救救我！”

這個聲音很熟悉。伍茲不會記錯，他聽過她的許多個報警電話。

“我是麗莎·貝克，先生，求你救救我……”

孩子的話還沒說完，后方就有人提著燈火追來——院長帶著人氣喘噓噓地爬上山坡，朝著她走過來；麗莎害怕地躲到伍茲身后：“他又會把我關(guān)在那個黑色的房間里……”

院長咆哮：“那是因為你的腦子有問題！”

伍茲擋在兩者之間。他看見麗莎的胳膊上傷痕累累：“我得把你們都帶回去。你需要好好解釋一下她身上的傷?！?/p>

院長聲稱這個傷是麗莎自己從樓梯上滾下來導致的。他口干舌燥地和警察們解釋了一夜，警告他們別相信孩子的昏話，尤其是麗莎這種臆想癥兒童——這種年紀的孩子才分不清想象和現(xiàn)實。

“我不能讓你把她帶回去?！蔽槠澗芙^讓他和麗莎一起回孤兒院，“說真的，先生，你說話的暴躁樣子，讓我不是那么放心這個孤兒院。我們需要等天亮，等醫(yī)生來做鑒定……”

——但天亮后，先來的不是醫(yī)生，而是得到消息的報社記者。

有不少人早就覺得孤兒院有些問題，尤其是那個猙獰的院長。記者們從麗莎身上找到了突破口，無數(shù)的閃光燈對準她身上青紫的傷，然后在第二天裹著刺激的報紙標題——《卡西莫多的兒童地獄——白沙街孤兒院的虐待事件》。

也有人把伍茲比喻成兒童的守護者，這個故事變成了正義的探長擊敗了邪惡的孤兒院長，再搭配居民口中的傳聞，甚至聲稱在孤兒院地下室找到了院長烹煮兒童的坩堝……

一個月后，聲名狼藉的院長宣布放棄孤兒院。教會接手了它。

白沙街關(guān)于孤兒院的報案仍然在繼續(xù)。在五月六日、五月九日，孤兒院都來過電話——院長還在孤兒院外徘徊，負責人擔心他的目的，希望伍茲過來警告這個人。

六月三日，又有一個報案電話，不過是火災，孤兒院有幾個孩子點燃了稻草，燒壞了院子的一角。

伍茲巡邏時如果經(jīng)過孤兒院，會去探望麗莎。孩子的身上沒有再出現(xiàn)過新傷，她的個子很小，就算長大也會是個嬌小的姑娘。這很像伍茲的女兒，朋友從前覺得，他抱著他女兒，就好像抱著只貓。

麗莎很喜歡他，每次伍茲剛剛走進孤兒院的院子，她就會不知從哪飛奔出來，撲進他懷里。

也許自己可以領(lǐng)養(yǎng)她。

下次再去孤兒院時，他和負責人談了這件事。作為信用良好的警探，他完全可以領(lǐng)養(yǎng)這個孩子。

那個眉目和藹的嬤嬤聽完他的訴求，認為還需要再給孩子一些時間。

“貝克小姐從前的家庭很不幸，經(jīng)歷了非?？膳碌氖隆Ｂ犝f她的父親在破產(chǎn)后，把自己連同工廠一起燒了。她也許還無法立刻加入新的家庭，需要神的引導?！?/p>

“看起來她很活潑?！?/p>

“伍茲先生，這只是表象。貝克小姐的內(nèi)心還是很脆弱，這種脆弱有時候看上去不太正?！膊粫駨那肮聝涸洪L說的那么過分?！眿邒咚退皆鹤娱T口，經(jīng)過那片被燒的地方，“這個孩子還很喜歡惡作劇，看看她對院子做的事?！?/p>

很快，嬤嬤的話就得到了驗證，新的惡作劇出現(xiàn)了——伍茲又在半夜值班時收到了麗莎的報警電話。

“這次又是什么事？”

“她們在對我做奇怪的事情……”

伍茲掛了電話，揉了揉眉頭。但是，電話很快又打了過來。

“這次是真的——以前我確實只想開個小玩笑，但這次是真的！救救我！”

伍茲把那個剛被抓的小偷丟給助理審問，前往白沙孤兒院。

不過這又是個老套的惡作劇。當他趕到孤兒院時一切正常，嬤嬤帶他去了麗莎的臥室——她睡得很熟。

就算伍茲擰了把她的臉，孩子也沒有被驚醒；他拿著出警的回執(zhí)，去二樓的辦公室找負責人簽字。

夜深了，但辦公室的燈還亮著。伍茲看見負責人有些臃腫的身影在燈影下?lián)u晃，和誰在打電話。

“百分之三十……不，百分之三十五吧？我知道那邊精神病院的補貼比孤兒院高多少……對，只要再湊夠一個，湊夠十五個精神病人……兒童病人的補貼雙倍，我都知道……”

伍茲覺得麗莎最近變了，應該怎么說呢，像是更溫順、柔和，或者說呆滯。

不像從前那么機敏，和她說話時都要愣一愣才會回過神。也許是天氣，或者是教會孤兒院太過無聊——小孩子總是多變的。

但是，如果伍茲說起收養(yǎng)她的計劃，那雙呆滯的眼睛里就會有些變化。

雖然收養(yǎng)計劃再度延后了——本來預計本月一號辦理手續(xù)，但負責人談起麗莎的心理狀態(tài)，認為她的情況有些加重。

原來只是“這個年紀特有的臆想癥”，但隨著上周的事件，升級成了“極度危險的攻擊性精神分裂”。

“她趁著室友熟睡時，把稻草蓋在那孩子身上，劃了火柴……伍茲先生，你沒法想象那孩子的樣子?！?/p>

“所以你們能治好她嗎？”

“也許再有幾個月，貝克小姐就會好轉(zhuǎn)。你的收養(yǎng)許可不得不延后了，不過我知道你很有耐心，對嗎？”

深夜，白沙警署又接到了一起報警電話。他以為是麗莎的惡作劇，但另一頭卻傳來了一個粗糙的聲音——這個人像頭野獸似的喘著粗氣：“我找到證據(jù)了！”

——是前任院長的聲音。

“你得和我一起去孤兒院，我找到他們虐待孩子的證據(jù)了！精神病院的補貼更高，為了拿那些補貼，他們準備把孤兒院申報成精神病院！”男人的聲音語無倫次，“要十五人才能申請，他們打算把正常的孩子弄瘋?cè)コ洚敳∪?！?/p>

伍茲趕到孤兒院的時候，院長的身影正在圍墻邊。他走過去，揉了揉眉心：“請不要再接近孤兒院了，先生?！?/p>

“我、從沒有、虐待過她！”男人咆哮了起來，“我絕不會看錯教會那些人做的事，他們用電擊器！我不會看錯——我在戰(zhàn)場上丟掉了一顆眼睛和半張臉，但還剩下一顆！”

看在男人掏出的二等功勛章的份上，他勉強同意為了“卡西莫多”先生去孤兒院一趟。夜里的樓里沒有燈火，漆黑一片。

不過當他走過樓下的時候，能看見麗莎趴在二樓的窗戶上，期待地等著自己。

現(xiàn)任院長耐心地接待了他。她聽說了他的來意，不以為然地擺擺手：“這比孩子的話還要可笑。”

“他說他在院子北面的地下入口那邊見到了……”

“你是警探，你應該讓那個可怕的殘疾人遠離孤兒院，免得他嚇到孩子！”

“那么可否讓我檢查那間地下室？”

院長的表情僵在了那。伍茲意識到有什么事不對勁。

他再次強調(diào)：“我需要檢查那間地下室?！?/p>

“那里什么都沒有?！?/p>

“那就讓我檢查?！?/p>

老婦人和藹的臉上又恢復了那種笑容。她依然沒有同意，這似乎已經(jīng)暗示了什么。

“你們想把孩子申報成精神病，去申請更高的津貼？！”他站了起來，身軀將椅子都帶倒了，“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市長！你們?nèi)嫉蒙辖g刑架！”

“——包括你，伍茲先生?！?/p>

她沒有驚懼，仍是用那種柔和的嗓音勸他冷靜。

“想想吧，如果你真的把這件事匯報上去……那你就不再是從‘卡西莫多’手里拯救孩子的英雄警探了?！彼鹕碜叩剿磉?，“說明你造成了他的冤案，你冤枉了一個退伍士兵，他還在戰(zhàn)場上沒了眼睛和半張臉……如果記者知道所有的事，他們會怎么說呢？”

她拉起伍茲的手：“是你趕走了之前的院長，是你相信了麗莎·貝克的話……真的，再仔細考慮一下，如果你曝光這件事，聲名狼藉的將會是誰？”

伍茲的動作停滯了，他離門口只有一步之遙。只要邁出那一步，他就會給市長助理去電話，救出所有的孩子……

然后，女人說的話，將他的腳步徹底拉住。

“麗莎已經(jīng)確定瘋了，帶有嚴重攻擊性的精神病，確診文件就在我的辦公桌上。如果沒有我們這個瘋?cè)嗽海撛趺崔k？”她問，“你救了她之后，打算收養(yǎng)她嗎？你真的想收養(yǎng)一個瘋子？伍茲，確診精神疾病的文書可無法偽造，她確實已經(jīng)瘋了。”

伍茲呆呆地望著老婦人，她還在勸他，譬如他值得收養(yǎng)一個更好的孩子，更乖巧、溫順，而不是一個喜歡玩火的小瘋子……

— —

半個小時后，麗莎看見伍茲走過樓下。她對他揮手，但男人沒有抬頭看二樓，而是徑直走出了孤兒院，消失在了夜色里。